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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木:秦岭碧玉

时间:2023-08-16 11:40:36    来源:个人图书馆-新用户1534Bpiv

张丽正坐在柳树下的椅子上玩手机,舒雅以为她没有看到自己,想到她面前了吓她一吓。但到她背后的时候,张丽却转过了身。


【资料图】

“我早就看见你了,像个鬼魂从桥边游荡过来了。”

“我想吓你一下的。”舒雅坐在张丽旁边,用手搂住张丽的腰。“我看你最近是不是吃胖了。哎呀,好像这里长了点肉肉。”

“最近烦恼事多,哪里会胖。”

“你有什么烦恼事,你不是一直没有烦恼吗。”

“谁会没有烦恼,只要是人,都会有烦恼的。你难道没有烦恼吗。”

“我有,我有,都有烦恼,但是,……”舒雅本来是想说什么话的,但突然之间却记不起了。

“什么,你想说什么。”

“我突然记不起了,看来我是老了,不行了。”

“你老了吗,你今年多大,二十三还是二十四。”

“我是说和去年相比,我已经老了。”

“你最近去过马鞍山吗?”张丽突然问。

“没有。”

“那里可乱了。”

“你什么时候去的。”

“前天。”

舒雅用鼻子嗅张丽的头发。

“你干什么。”

“我想闻一下,看你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。”

“什么呀,我只是去那里看看,我什么也没有干。”

“什么也没有干?”

“我能干什么,我只是去看看。”

一辆车停在了河堤边的路上,从车上下来了几个年轻人。他们不像是本地人。他们站在栏杆前,看河里的水。河水被下面一个水闸拦了起来,平静如一面镜子。镜子里有树叶,有山的倒影。他们在谈论,这河里是不是有鱼。

“我敢说,这几个人是从马鞍山下来的。”张丽说。

“你怎么知道。”

“看他们那个样子,我就知道。”

“他们什么样子,我怎么看不出来。”

“肯定的,肯定是从马鞍山下来的。”

“你还好吗。”

“什么好不好的。”

”我是说,你最近还好吗。“

”好呀,好个屁。“

”哈哈,好个屁。“

车丢失后,马克都是午夜二点从家里出发,一路小跑,三点的时候,准时到达这里。马克发现,只要到凌晨三点,跑马亭周围就会空无一人。他已经不喜欢许多人一起干,他喜欢一个人干。

马克望了一眼对面黑黑的山峰,不是那里有什么,而是一种习惯。他习惯先看对面黑黑的山峰,那个山峰叫狮子崖。狮子崖上面是天空,天空中有星星。他就盯着天空的星星看看。天空中众多的星星里面,那一颗是属于自己的。

马克想,是什么力量,把那些星星禁锢在天幕上。

马克打开包,包里有一块石头。这块石头是在石英厂的料石堆里捡的。

一块晶莹透明的石头。

马克把石头扔了出去。

然后,他听到了扑通一声脆响。

每天晚上,他只扔一块石头。

马克打开手电,观察水面的动静。水里有许多石头,不同形状,不同大小和不同色彩的石头。这些石头都是从人的手里扔出去的,所有的石头都在水面之下。

一条小鱼,黑色的小鱼,在石头间游动。马克折下一根树枝,慢慢地把树枝伸出去。树枝碰到小鱼时,鱼消失了。那不是鱼,而是一团污水,污水在他面前移动,象是一条黑色的小鱼。

他从水塘边捞出一块石头。石头上有一个尖角,他用手指摸了摸那个尖角,能感觉到一点疼痛。

他把石头放进水里,而不是扔出去。每天晚上,他只扔一个石头,绝对不会扔第二个石头。他洗了一下手,其实,他的手上没有什么,但他还是洗了手。

他离开水塘,爬后面的山坡。

夹克的袖子被荆棘挂了一条口子。荆棘穿过衣袖,手臂上也有一条口子,口子里流着血。他感觉手臂火辣辣的痛。

他有点恶心。

他躺在一棵大树下。

人们的叫声,吵醒了他。

六个人站在水塘边。他们扬起手向水塘里扔石头,每扔一块石头后,就站在那里齐声地哇哇大叫。

他看了一下手机,刚好凌晨六点。

六个人里面,其中二个人马克是认识的。他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。他从水塘侧面的灌木林下山。

回家的时候,他的裤子上也挂了一条口子。

他给舒雅打了电话。说是自己衣服上的扣子掉了。

为什么要给舒雅打电话,马克想,难道是我想她了。

舒雅敲门的时候,马克正在用酒精清洗手臂上的伤口。

“你受伤了。”舒雅问。

“嗯。”

“伤口痛吗?”

“痛呀。废话。”

“你一个人去的。”

“和王萍。”

这个谎话随口而出,没有丝毫的犹豫。

舒雅不再问他。她帮马克把一张创可帖帖在马克的手臂上。

“我的衣服破了,你会补吧。”

“不是说扣子掉了吗,怎么是衣服。”

“是衣服。”马克把那件破了的衣服拿来。“你看,这里有一条口子。”

“衣服破了,买件新的好了。”

“补一下,还能穿。”

“现在谁还穿补丁衣服,我看算了吧,重买一件行了。”

“你会补衣服吧,我看你不会吧。”

“我会怎样,不会又怎样。你这衣服是怎么破了的。”

“在山上弄破的。”

是王萍撕破的吧,舒雅心里想,但没有说出口。难道他们两个分手了,是他们之间有了矛盾,难道他们还打架了。舒雅来的时候,带着针线,那个口子有一尺长,缝补起来,要不了多长时间。

“怎么不让那个王萍给你补。”

“她笨,不会补衣服,连一个扣子都缝不好。”

“缝个扣子,有什么难的,那个女人不会缝扣子。”

“你不信呀,她缝个扣子,我出门转一圈回来,就掉了。”

舒雅想,这马克,哎,算了吧。不论他和王萍怎么样了,这衣服还是补一下吧。

衣服不像是人手撕破的。破处有一个直角,舒雅在想,怎样缝才能让那个直角不太显眼。如果直接把那个直角缝上,可以明显的看出那里原来就是一个破洞。她就在那个直角上再缝了一个直角,两个直角放在一起就成了一个“卍”

“好看吧。”

“这不行,这是那个纳粹标志。”

“这不是纳粹标志,纳粹标志和这个是反的。”

“这不是一样的吗,而且正和反,一般人那里能区分清楚。”

“已经缝好了,怎么办。”

“这不行,如果这样子,我怎么穿出去。这我不敢穿出去。”

“怎么就不能穿出去了,你怕什么。”

“我不怕什么。”

“就是,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怕。”

“但这个,你还是要给我改一下。”

“我不想改。”

“那我就不穿。”

“随你便,这是你的衣服。”

“我把衣服烧了。”

“随便。”

马克拿起衣服向厨房走去。舒雅收拾针线,她知道马克不会真的把衣服烧了,他只是有点生气,可能,这生气还是装出来的,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,正高兴的不得了。

“我走了。”

“你走吧。”

舒雅没有去厨房,她没有看到马克是否把衣服烧了。马克也没有送她,马克就在厨房里。马克在厨房里干什么,他什么也没有干,他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衣服,盯着那个“卍”字。他觉得自己是在躲避。当他听到舒雅关门的声音后,他才舒了一口气。他来到阳台上,弯下腰,他不想被舒雅发现。其实,舒雅一直就没有回头,也没有向阳台上看。

秋天的马鞍山是一个彩色的马鞍山,那色彩都是树叶染成的。树叶的颜色在不断地变化,马鞍山的颜色也就不断地变化。舒雅站在饮马池边,看水池里那些石头。

“石头有什么好看的。”马克说。

“我在看这些石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。”

“这就是一些石头,会有什么特别吗。”

“如果不特别,为什么要把石头扔进水池里。”

“是这个水池特别,而不是石头特别。”

“噢,所以你就把石头扔进这个水池里了。”

“大家都在扔,又不是我一个人。”

“把石头扔到这个水池里,会有什么好处吗。”

“当然。不然大家都来这里扔石头。”

跑马亭只是一个二层楼一样的亭子。饮马池旁边的那座小房子已经破烂不堪。亭子正中,有烤火后留下的一堆灰烬。亭子的廊柱上刻满了字。那些字和画,就是人类情绪的排泄物,字粒行间,都是已经扭曲的爱恨情仇。舒雅来到二楼上,那里的情形和一楼一样,到处都是刀刻的字迹。

舒雅回到池边,发现马克一直站在饮马池边,盯着池水在看。靠近马克时,她发现,马克手里拿着一块石头。

“把这块石头扔出去。”马克把石头递给她。

“为什么。”

“不为什么,你把它扔出去,就行了。”

“我为什么要把这块石头扔出去。”

“你扔不扔。”马克看起来就点生气的样子。

“我不想扔这块石头,我为什么要扔这块石头。”

“不要问为什么,你扔就是了。”

舒雅犹豫片刻,扬起胳膊,把石头用力扔了出去。石头砸在旁边的山坡上,发出一声闷响。

“你是故意的。”

“没有,我力气小,扔不进水池里。”

“这么近,这么大的一个水池,你能扔不进去。”马克手里还拿着一块石头,舒雅不知道这石头是从哪里来的,这里除过水池里堆的石头之外,她没有发现周围还有石头。难道他是有预谋的。

“你看,你看看我是怎样扔的。”马克用力向下,把石头恨恨地扔了出去。石头在水池中溅进了一个水花。

“这么简单的事情,你都做不来,我看你就是故意的。”

“我就是故意的,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?”

“你不知道,大家都这样做,难道大家都在做没有意义的事情。”

“我不知道,反正我不想这么做。”

“如果大家都在做某一件事情,你最好也做一下。”

这句话象是一块石头,从马克的嘴里嘣了出来。舒雅没有理他,这句话就在地面上弹跳几下,落进了草丛里。

舒雅抬头看了看天,天上有云,只有一朵。孤独的云,舒雅想,这孤独的云停在天空,是在等待什么吗。

“你见过那种鱼吗,马克。”

“没有。”马克的声音很小,好像这回答不是从马克的嘴里发出的,而是从另一个人的嘴里发出的。

“你知道都有谁看见过。”

“王萍说她见过。”

“她真的见过吗。”

“不知道,但她自己说,她见过一次。”

“那我们能看见吗。”

“要向池子里扔石头,才能看见。”

“那你每次向池子里扔石头,就是为了看见那鱼?”

“你以为我闲的无聊呀,每天晚上半夜来山上,向这池子里扔石头玩呀。”

“不过,还是无聊。看见那鱼,又能怎样。你就是逮到它,又能怎样。你就是逮到了整个世界,又能怎样。”

舒雅手臂一扬。

她听到了扑通一声。

这声音吓到她了,不知道什么时候,她自己手里有了一块石头,而这石头被她抛了出来,抛进了水塘里。

“快看,啊,就是它。啊,啊,啊,……”马克已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。

舒雅看到水塘里一个黑色石块的背景上,有一个白色的物体。

这就是吸引马克每夜前来,让无数人为之疯狂的鱼,秦岭碧玉。

舒雅想,我得好好看看它。

这个白色的物体,在水池里游动。游动的过程中,就慢慢透明起来了。它显然不是人的错觉。它是一种动物,它在动,不是水动,水没有动,是它在动。

舒雅看到了那只眼睛。秦岭碧玉的眼睛。在那个瞬间,有一股热气涌遍全身。

她想流泪。

她听到了马克低沉的啜泣声。

石头落水的声音惊醒了他们。

水塘对面,有四个少年,正在向水塘里扔石头。

水面上的波纹一圈一圈地来,碰到水塘边缘,被反射了回去。

那个秦岭碧玉,就在这荡漾着的波纹中,越来越透明,慢慢地消失。

他们站在那里,看着水面上的波纹,一句话也不说,好像突然之间,两个人都哑了。

饮马池里被人扔了石头。石头越来越多,半年后,石头已经几乎堆满了池子。这些石头都是那些想捕获秦岭碧玉却一无所获的人扔进去的。虽然政府在旁边立了严禁在此捕猎的告示,而且有非常严厉的处罚条例,但对饮马池的破坏依然没有停止。这种破坏慢慢地延伸到饮马池周围的其它设施。先是饮马池旁边的那些石桌和石凳,人们把石桌砸碎,石凳推倒,扔到饮马池里。有人在亭子的栏杆上刻字,内容五花八门,大部分内容都污浊不堪。

教授从国外回来,发现这里的情况后,对当地政府提出了严正的抗议。当地政府在上级政府和舆论的压力下,对饮马池周围的设施进行了修缮。饮马池里的石头得到了清理。重新制作和安装了石桌和石凳。

但是,水池里的鱼没有了。水池里那种叫秦岭碧玉的动物不再出现。

好在教授在他的研究室里,还保留着一些秦岭碧玉的活体。他自己出资,在饮马池旁边修了一个小房子,做为实地研究的一个基地。

他把研究室里的部分活体放生到饮马池里。他手下的科研人员,不分昼夜,一直看守在那里。

三个月后,那些投放到饮马池里的秦岭碧玉仍然消失了踪影。

秦岭碧玉消失后,跑马亭就在初春的一场大雪中,倒了。从理论上来说,跑马亭是用钢筋水泥建成的,不会被一场大雪压垮,但它就是倒了。倒了的跑马亭成了一片废墟。倒了的跑马亭还原成了一个山脊。和秦岭所有的山脊一样,它慢慢地变得荒凉。春天后,那个叫饮马池的水塘里,长满了草。夏天的时候,里面长出了一些灌木。秋天的时候,其中的一些灌木长成了树。饮马池边的那个房子,没有了门和窗,房顶也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刮走了。原来做研究用的房间里,冬天的时候,住进了一窝老鼠。

舒雅每个周末都会去那个山脊看看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那里。她看到饮马池里的草长成了灌木,灌木长成了树。她不是来看这些树,这些草的,她只是时常想起马克。想起马克的时候,她就会来这里。这慢慢地成了习惯,不论想还是不想马克,周末,她就会来这里转一圈。

上山的步道还在。但有些地方已经荒芜。那些被水泥封闭了的草和灌木,在无人理睬的时候,就挣扎着从水泥的缝隙里伸出头来,重新占据了属于它们的地盘。大树的枝叶伸展,荆棘和藤蔓重新缠绕,不断地淹没那条路。路边的路灯早就损坏,灯柱和那些灌木藤蔓缠绕在一起,有时还真难分的清楚。

在那个春天,她甚至在山上看到了马克。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马克了,是半年,一年,还是更长时间。她看到马克站在饮马池边,对着池子里的杂草发呆。好像那些杂草和灌木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,或者这里即将会有什么奇迹发生。

舒雅来到马克的身后。她不想惊动他,看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他。

好像马克突然老许多。他的头发。他的头发凌乱,像是几天都没有梳理过了。

“你好,舒雅。”马克突然转过了身。

“你好,马克。”

马克还是那种没有睡醒的样子。

“最近还好吗。”

“就这样。你怎么样。”

“我还好。”

“你来这里干什么。”

“我经常来这里,这已经习惯了。”

“噢,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过这里了。”

“我们去前面走走吧。”

马克没有问答她,开始向饮马池侧面的山脊上走。舒雅跟在他的后面。她看到他的后背好像有点驼了,步履之中少了一些焦虑,多了一些稳重。

“你那条小狗,啊,叫什么来着。”

“你是说欢欢吧,它已经跑了。”

“怎么会跑了。”

“就是丢了。不过,我知道它在哪里。”

“知道它在哪里。”

“三个月前,我骑车经过水巷时,发现它在一家门前,对着我叫。我把它抱回去了。你知道吧,它能听到我摩托车的声音。它听到我摩托车的声音,就从那人家里跑出来找我了。不过,只过了三天,它又跑了。”

“怎么回事。”

“一月前,我还看见它了。它被人用链条拴着。”

“在那里。”

“还是水巷那里,它被那家人用链条拴着了。”

“为什么不去要回来。”

“算了吧,不就是一条狗吗。”

山脊上面还是山脊。

山脊上有一块巨大的石头,石头的一半悬在半空,象是一张伸出的嘴巴。他们站在悬石上,刚好可以看到下面那个饮马池。

“你觉得还有吧。”

“你是说那个池子里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池子里长了那么多杂草,里面还会有鱼吗。”

“但是里面有水,有水就有鱼。”

“我是说,那种鱼。”

“秦岭碧玉。”

“也许它已经变异成了其它的某种生物。”

“也许它根本就没有存在过。”

“也许吧。”

这种想法,让他们两个都笑了起来。马克还穿着那件夹克。黑色的夹克已经退色成了灰色。衣袖上被舒雅缝成“卍”的口子还在。舒雅用手摸了一下马克的衣袖。

“这衣服你还穿着。”

“穿习惯了。”

“习惯了。”

“就是,习惯了。”

舒雅想起了那个叫王萍的女人,她觉得应该问一下马克。

“王萍呢。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你们不是在一起吗。”

“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她了。”

“我以为,你们一直在一起的。”

“没有,听说她出去打工了。”

“去那里打工了。”

“好像说是福建。我是听别人说的。”

“福建在那里。”

“南方呀。”

“具体那个方向,你给指一下。”

马克伸出手,指向南方。舒雅不由自主地拉起了马克的手。马克把她的手打了一下。舒雅觉得手很痛。真的痛。

路过河边的柳树时,舒雅停了下来。她站在柳树下看自己的手指。看了一会儿,就把手指放在口里。她尝到了某种陌生的味道。一种成熟男人的味道,也许是春天的味道。她想起了马克那件破烂的夹克。我能不能给他买一件新夹克,如果我买了送给他,他会不会要。

她不想回家,她从河堤的一边走到另一边,然后再返回。

她想,也许,也许吧。

2017年2月15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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